九龙治棉造成的各种问题拖了好些年没解决。
    李所长牵头，写报告, 疏通各单位之间的关系, 很快就成立了临时协调办公室, 拟定了关于棉花质量的暂行标准。
    中棉所给出标准, 给出范例, 企业保证, 只要达标, 就肯定收。
    终于让双方建立信任, 试验地区的棉农们表示愿意不收订金, 先种棉花。
    三家工厂已经为一百多天后就要被采摘的棉花们做生产计划了。
    同时调整的还有他们的采购计划, 有一个厂把将近一半的采购计划都换成了使用国产棉花。
    路菲菲这边同时推进宣传高品质国产纺织品的营销方案, 看了几个都觉得太过普通, 效果不够强烈。
    路菲菲与策划组开会, 对他们说：“我们这次的计划是要突出独一无二的特性。”
    棉花, 它就是棉花, 哪有什么独一无二的特性。
    何况国内的棉品种也就是刚赶上了澳洲和美国的标准, 比起埃及那能到7厘米的长绒棉, 还是差了一大截。
    无法赋予物件独一无二的物理属性，还可以赋予物件独一无二的感情属性。
    策划组的人开始往这方面下功夫, 从老板路菲菲这边取材，深扒棉农的各种感人故事，包括但不仅限于养家糊口、全家靠棉花脱贫致富、靠着棉花得来的钱帮着一村子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路菲菲这次去听的八卦故事不多，主要是去解决事情了, 看着策划组那么多期待的眼睛，路菲菲决定还是要跟当地人保持紧密联系, 随时收获新的信息。
    买买提家有电脑，他的儿子热爱打游戏，天天上网，路菲菲跟他在游戏里加过好友。
    路菲菲上线，先帮他打了一个副本，又打了两份材料，随便问了一句：“你怎么还有空打游戏，你家种棉花没叫你去帮忙？”
    对面很快回复了三个字：“还没种。”
    路菲菲看了看日历：“上回不是说你们三月就能种了吗？怎么还没开始，天气又变冷了？”
    “不是，他们还在讨论不知道什么东西。”
    嗯？还在讨论什么？
    路菲菲很好奇，种地有什么好讨论的，现在又不是井田制，耕了私田还要管公田。
    她问了几个人，他们确实都还没有往下t种。
    有的说家里劳动力不够，还在找帮工。
    有的说现在天气太冷，要等等再种。
    有的说家里钱不够买化肥和农药的，种下去也不好。
    还有的说自己不识字，要让城里的亲戚过来帮忙先看看合同再签，签了再种。
    一家人有点别的事情不种，这很合理。
    但是这么多人都不种，哪怕理由各不相同，这也很不合理。
    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要是他们都不及时种，今年收成必然会受影响，到时候他们交不出棉花，纺织厂等米下锅，临时再采购原料，价格肯定比现在高。
    路菲菲把这个情况告诉李所长，李所长也皱起眉头：“现在可以种了啊。”
    “我问他们，他们不说实话，要不，你这边看看能不能跟棉农谈谈，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前棉农对农技专家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回，连对农技专家都遮遮掩掩，用一听就很不走心的理由来搪塞。
    路菲菲正在想办法打探棉农那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此时，三家企业之一的天芳集团的对接人向她询问：棉花种下去没有，出苗情况怎么样，长势喜人吗？
    这事就更奇怪了，虽然，棉花是一切的基础，不过，一般大家只关心自己的上游企业。
    特别是天芳集团的业务只是制成品，他们只是承诺收购由新疆棉制成的布料，以完成整条产业链。
    理论上来说，他们最关心的应该是他们的上一级单位：印染。
    然后印染厂关心上一级：纺纱织布。
    纺纱织布的再上一级才是棉花。
    与路菲菲打交道过的服装厂都只关心到了他们手中的面料会是什么样的。
    多管不是不行，就是没必要，每个公司的人手都是有限的。
    操心太多，只会浪费人力资源。
    就算打工人不是人，让他加班他不敢说半个不字，那一天也就24个小时，工作量太大，把人压榨死了，做不完就是做不完。
    路菲菲跟对接人开玩笑，说他们真是高瞻远瞩，从源头开始抓起，不像现在很多制衣厂的老板，只关心服装款式和裁剪工艺。
    对接人的回应很正常，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第二天，路菲菲去南通跟客户开会，叽里哇啦说了五个多小时终于结束了，她决定去旁边的城市绿地走走，与植物进行一下二氧化碳与氧气之间的交流，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好像是天芳集团负责采购的庞志飞。
    庞志飞原来是另一家公司的销售，但他的技能点在了采购上，做销售让他感觉全身不舒服，是路菲菲帮他牵线搭桥，直接找了天芳的老板，让他顺利转行，现在也做到了采购主管的位子上了，平时两人关系挺不错。
    路菲菲叫住他：“庞总？真是你啊……真巧。”
    庞志飞回头，看见路菲菲，露出微笑：“路总，出差？”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庞志飞又把话题转移到棉花种子到底下地了没有的问题。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也不用着急吧，要是天气不合适的话，迟一些种也很正常，对了，你们公司是不是要建棉纱厂啦，怎么都这么关心棉花。”路菲菲笑道。
    庞志飞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也不想关心啊，我听说棉农想毁约。”
    路菲菲一愣：“啊？你听谁说的？”
    “这你就别问了。我也打听到国家马上就要执行临时收储政策，种好种坏一个样，种子往地里一撒，随便管管就行了。要是能这么省事就赚钱，谁还要起早贪黑的干农活。”
    聊着聊着，庞志飞就说到自己这次来南通的原因，就是要跟印染厂确定他们的原料有没有备用方案，如果新疆那边真的要毁约，他们能不能找到价格和品质相似的原料顶上。
    “总之，不能耽误了我们公司的生产，我们可是跟国外客户签了合同的，你也知道的，老外那边的违约金相当高。”
    路菲菲点了点头，她想到一个问题：“你们也跟棉农有来往吗？知道他们没下种？”
    “有人给我们老板发的邮件，还有好多照片，别处地里都有人在忙，就新疆那边，一大片空荡荡的，然后还配着临时收储政策的条款，陈总很担心啊，不然我也不用跑这一趟，早上八点的车来，晚上十点的车回去，明天还要照常上班，连出差补贴都是最低一档。”
    路菲菲想了想，给天芳的陈老板打了个电话：“……陈总，你有没有收到一封邮件，上面有新疆棉田的照片和政策？”
    “有啊，你也收到啦！”
    “你收到的是哪个地址发过来的？我找人帮忙查都查不出来ip地址，说是个代理服务器。”
    陈总报出了邮件地址信息，就是一个普通的免费邮箱。
    现在免费邮箱还没有要求实名，也不与手机绑定，要查没那么容易。
    这事就很烦人，棉花没下地是真的，临时收储政策也是真的。
    在公共关系里有一个共同的认知：“不分场合说真话，愚蠢无比。”
    现在，路菲菲觉得这事是一个聪明人在背后挑拨离间。
    根据谁得利，谁有动机的原则，美和澳都有可能，也可能根本就是一起的。
    五眼联盟之间的合作关系，比五岳剑派还是要更紧密些的。
    不信任的种子已经在企业这边种下。
    棉农那边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就一定得弄清楚。
    这事隔着电话说不清楚，路菲菲再一次飞了一趟新疆，一路上，她看见那些没有签合同的地区早就已经下种，都已经开始出小小的嫩芽了，可见绝不是什么天气原因。
    路菲菲还是找的买买提，她也不跟他多绕圈子，直接问：“为什么你们这边还没有种啊？”
    买买提本来还想找找天气、人手、农资采购经费不足等等理由，路菲菲摆摆手：“不用跟我说这些，我就问，是不是有人告诉你们这个棉花必然有不能种的理由？”
    面对打直球的路菲菲，买买提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对路菲菲坦诚：“是，国外棉花一吨才两万块，我们这边签的是两万三一吨，听说跟我们签合同的企业想毁约，要去买国外的棉花，我们种的棉花他们就不要了，虽然有违约金，但是就那点违约金，够干什么，而且，违约金哪有这么好拿的，肯定得打官司。
    我们哪有这个时间一直泡在口内？”
    路菲菲：“国内外棉花价格差价大，又不是今年才有的事，去年就是了啊，要是企业嫌贵不想签，那何必多此一举，直接找外国人买不就行了。”
    买买提看着面前茶杯里升起的热气，半天不说话，最后才像下定决心似的：“我们是真的赔不起，一家人都靠棉花过日子呢。”
    千言万语一句话：光给我们一个标准没有用，钱还是在别人手上，我们需要更强有力的保证。
    第241章
    钱不是万能的, 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钱能解决99%的问题，问题是没有钱。
    现在公司与棉农的问题都不是哪位好心人站出来突然拿出一笔钱来就能解决的问题，而是巨大的信任危机, 双方互相怀疑, 互相指责。
    路菲菲自己经历过类似的事件, 她从网上家政平台请了一个钟点工, 觉得那个钟点工打扫的利索又干净, 人勤快, 话不多, 简直是天选之人。
    钟点工临走的时候跟她说, 每小时的收入要被平台扣除一部分费用做提成, 路菲菲这边交了不少, 其实落到自己手里并不多, 她愿意给路菲菲打个折, 直接通过她的私人号码直接找她。
    然而, 等到下一次路菲菲真的通过她的私人号码找她上门的时候, 她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整个就在混日子, 完美地做到了打扫前跟打扫后几乎没有变化, 唯一看得见努力的只有地面，那还是扫地机器人的功劳。
    这事让路菲菲认识到, 平台抽成是有其价值的……投诉了真能赔点钱。
    以及不要考验人性，要是人都这么老实，小学和初中的时候也不会经常听到班主任愤怒的咆哮：“整栋楼就你们班最吵！你们要做到老师在和老师不在一个样！”
    现在不仅临时办公室对双方的约束力都不强，还有别有用心的人从中挑拨。
    李所长说他已经在联合几大部委一起, 准备成立一个正式的联盟，担任标准、审核, 以及交易双方最需要的，类似支付宝那样的中间机构。
    不过，像这种大工程，t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搞定的。
    早年支付宝那可是个信用卡套现的好去处，完全没有限额，几万块都能给弄出来。
    运营了好些年才日趋完善，完善的过程可以简单形容为“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世界就是一个大草台班子，缝缝补补，拆拆堵堵。
    一个商业公司这么搞，大家的宽容度是很大的，反正此时国内还有paypal与支付宝共同运营网络支付，倒了支付宝，还有后来人。
    棉花的产业联盟可不敢这么浪，顶着国家的名号，要是信誉没了，哪怕媒体再努力，也得再过几年才能恢复。那个时候，棉农可能早就已经转行种别的去了。
    路菲菲、李所长、棉农代表、企业代表又拉在一起，坐下来开会，路菲菲把自己所知的信息都摆出来，结果一通气才知道，原来八卦还不止这么一点。
    棉农这边的版本有：
    公司要收外国棉花，不要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