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沉重得仿佛能压垮呼吸。所有的目光都胶着在苏芷菟身上，等待她的反应，那无形中递到她手中的选择权烫得她指尖发颤。
    她看到罗晓莎眉宇间那抹豁出去的决然，看到胡厉镜片后冷静权衡的目光，看到凌云峰沉稳面容下难以掩饰的紧绷与窘迫，甚至看到凌云庭那双幽暗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近乎期待的暗火。最后，她的视线落回封施盛身上。他只是看着她，目光沉静如深潭，没有催促，没有暗示，只是等待，将那沉重的抉择权柄完全交付于她。
    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苏芷菟。她不想，一千一万个不想像右边那些人一样，在锁链与强迫下沦为……那种状态。可如果拒绝，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所有人因为无法完成任务而走向末路吗？尤其是……尤其是他也会被牵连。
    挣扎与恐惧在她清澈的眼底激烈交战，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终于，在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达到顶峰之前，她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气音挤出几个字：“……听大家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下意识地垂下了头，不敢再看任何人，耳根烧得厉害。
    “行，那就这么定了。”罗晓莎最先反应过来，干脆地一拍手，打破了僵局，“不过刚才折腾那一轮，精神消耗都不小。先原地休整半小时，恢复一下，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她目光扫过虚弱的露晓和昏迷的赵楠，“也得等她们缓一缓。”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无人反对。紧绷的气氛略微松弛下来，众人各自找地方坐下，取出高能食物和清水，沉默地开始补充消耗。凌云峰走到露晓身边，低声询问着她的情况。凌云庭靠在岩壁上，闭目养神，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胡厉则拿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封施盛没有看苏芷菟，他只是走到物资箱旁，取出一份食物和水，递到她面前。“吃点东西。”他的声音不高，和平日一样平稳，却似乎比往常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温度。
    苏芷菟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吃着，味同嚼蜡。内心的羞耻和不安依旧翻腾不休。
    过了一会儿，封施盛站起身，对凌云峰道：“我带她先去那边看看，再仔细检查一下祭坛结构，或许有遗漏的细节。”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凌云峰正专注于照顾队员，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想。其他人也都在安静休整，无人留意。
    封施盛看向苏芷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个简陋的隔间。苏芷菟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明白他真正的意图。她迟疑地站起身，指尖微微发颤，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走向那座冰冷的黑色祭坛。
    隔间的金属板和伪装布勉强围出了一小片相对私密的空间，将外界的视线隔绝开来，但远处犬牙那边的噪音和右侧泉水微弱的流淌声依旧隐隐可闻，反而更添了几分令人心慌的暧昧与紧张。
    祭坛静静矗立在隔间中央，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巨人，等待着献祭。
    封施盛转过身，面对苏芷菟。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但他的眼神却并非强迫，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探究意味的专注。
    “害怕？”他低声问，声音在这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芷菟老实地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刚才你点头，是因为迫于压力，还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眼睫上，“……有一点点，是愿意和我试试？”
    苏芷菟的脸颊瞬间烧得更烫。她无法回答。有恐惧，有压力，但似乎……确实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他目光锁定时心底泛起的奇异悸动，让她没有彻底崩溃和抗拒。
    封施盛没有追问答案。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苏芷菟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抵在了冰冷的岩壁上，无处可退。
    他抬起手，并没有触碰她，只是用手指轻轻拂过她散落在额前的一缕碎发，将那缕发丝别到她耳后。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滚烫的耳廓，带来一阵微弱的战栗。
    “看着我，小兔子。”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不再是会议上那个冷静的分析者，也不是电梯里那个危险的陌生人，而是某种……更贴近、更不容抗拒的存在。
    苏芷菟被迫抬起眼，撞入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仿佛有旋涡，要将她的心神吸摄进去。
    “别去想外面，别去想任务，”他指令道，声音平稳却极具穿透力，“只看着我。只感受我的存在。”
    他的手指缓缓下滑，指尖虚虚地描摹过她的眉骨、鼻梁，最后停在她的下唇瓣上，极轻地按压了一下，那动作不带情欲，却充满了掌控的意味。
    “呼吸。”他命令。
    苏芷菟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连忙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充满了冰冷潮湿的空气，以及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气息。
    “很好。”他低声赞许，那声音像羽毛般搔刮过她的心尖。
    他的手终于落下，握住了她紧紧攥着衣角的手，力道坚定而不失温柔，将她冰凉微颤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用自己的手掌完全包裹住。温暖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奇异地安抚了她一部分慌乱。
    “现在，把手放在祭坛上。”他引导着她的手，一同覆上那冰冷粗糙的台面。
    苏芷菟照做了，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一哆嗦。
    封施盛的手并没有离开，依旧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温暖而稳固。“闭上眼睛。”
    她依言闭眼，视觉的剥夺让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和重量，能听到他平稳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能闻到他身上令人心安又心悸的气息。
    “感受我，”他的声音就在耳畔，低沉而清晰，“只感受我。把你的注意力，你的……渴望，交给我。让我来引导。”
    这不是粗暴的命令，也不是甜言蜜语的哄骗，而是一种冷静的、充满自信的引导。苏芷菟混乱的心绪奇异地在他的声音和触碰下慢慢沉淀下来。她不再去费力地回想欢愉，而是不由自主地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与他相连的这一点接触上，集中在他所带来的那种微妙的、被掌控又奇异安心的感觉上。
    她渴望着他的温暖，渴望着被他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包围。
    一种细微的、不同于之前的嗡鸣声自祭坛深处响起，更低沉，更稳定。
    紧接着，一股明显粗壮了许多的幽蓝色泉水，带着一种近乎欢快的势头，从孔洞中汩汩涌出，不再是断断续续的细流或水汽，而是连续不断地、稳定地注入干涸的沟槽，沿着古老的符文蜿蜒流淌起来！
    水流声清晰可闻。
    隔间之外，正闭目养神的凌云庭猛地睁开眼，诧异地看向隔间方向。凌云峰也抬起头，眼中闪过惊疑。罗晓莎和胡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可思议。
    而隔间内，封施盛覆盖着苏芷菟的手没有丝毫移动，他的呼吸依旧平稳，但眼神却锐利地锁定着涌出的泉水，仿佛在精密地调控着某种无形的阀门。苏芷菟闭着眼，长睫轻颤，脸颊上的红晕未退，但之前的惊慌失措已被一种沉浸在某种状态中的、略带迷茫的专注所取代。她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只围绕着那只温暖而有力的手，以及耳边低沉稳定的引导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终端上，任务进度的数字从未如此稳定而持续地跳动着。
    【任务进度更新：泉水持续时间  00:30:11】
    【任务进度更新：泉水持续时间  00:45:29】
    ……
    一个小时过去了。泉水的涌流依旧稳定，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封施盛的额角也终于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长时间的极致精神控制显然对他也是巨大的消耗。他低头看了看依旧沉浸其中的苏芷菟，知道她也快到极限了。
    就在这时，泉水涌流的速度似乎极其轻微地滞涩了一下。
    封施盛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他当机立断，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隔间：“凌云峰！”
    一直密切关注着这边动静的凌云峰立刻起身，快步走了过来。看到那稳定流淌了足足一个多小时的幽蓝泉水，沉稳如他，眼中也瞬间充满了震惊。
    当他正要掀开伪装布一角，确认两人状态时，“接力！去隔壁！”封施盛言简意赅地打断了他的动作，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但依旧稳定。
    凌云峰立刻会意，没有丝毫犹豫，回头望向了紧跟而来的凌云庭。这个时候也确实顾不上扭捏了，凌云峰一把扯过弟弟的衣领，两人滚进了一帘之隔的“房间”。
    很快，压抑的喘息、克制的呻吟、肉体碰撞的细微声响以及衣服布料细微的摩擦声便隐约传来，那声音混合着痛苦与极致的欢愉，充满了原始的张力和占有欲。
    同时，这些动静也精准地接续了那即将中断的能量流。泉水只是微微波动了一下，便继续流淌下去。
    封施盛这才缓缓松开了覆盖着苏芷菟的手。苏芷菟像是突然被抽掉了支撑，身体一软，向后倒去，被封施盛眼疾手快地揽住肩膀，带入怀中。
    她疲惫地睁开眼，眼神还有些涣散，仿佛刚从一场深沉的迷梦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封施盛近在咫尺的、带着汗珠的下颌和那双深邃如夜的眼眸。
    “成功了……”她喃喃道，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嗯。”封施盛低低应了一声，封施盛的手臂有力地环抱着她，支撑着她全部的重量，只是任由她靠着自己喘息，慢慢平复。他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呼吸也逐渐从刚才那种极致的专注中缓和下来，变得悠长。
    封施盛空出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后背，动作缓慢而稳定，带着一种安抚的节奏，从肩胛到腰际，一遍又一遍，无声地传递着安全和认可。他的手掌温热，隔着一层衣料，也能感觉到那份沉稳的力量。
    然后，他的手指上移，插入她脑后的发丝间，用指腹缓慢地、带着某种珍视的意味，按摩着她的头皮。紧绷的神经在那力道适中的按压下一点点松弛下来。
    “做得很好。”他再次低声肯定，语气是毋庸置疑的真诚，“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这句夸赞轻轻落在苏芷菟的心上，奇异地驱散了一些那莫名的空虚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却真实的暖意。她甚至无意识地在他掌心下像只被顺毛的猫般轻轻蹭了蹭。
    封施盛感受到了，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继续着安抚的动作，让她在自己怀里彻底放松下来，恢复力气。
    在这个冰冷诡异的祭坛旁，在这个临时搭建的简陋隔间里，一种无声的、紧密的纽带正在悄然巩固，超越了言语，基于最直接的信任与交付。
    漫长的十二小时，终于看到了完成的曙光。而破开这黑暗的第一缕光，竟源自于最意想不到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