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异类。
    “你不要说, 我不想听。”池予拉开自己的胳膊，让他看自己胳膊上正闪着的接口灯。
    “我就是个机器人, 格不格式化我听不懂，我也不知道格式化之后我会变成什么样。”
    “所以我现在该忘记你对吗？我不该记得和你的一起度过的所有回忆, 对吗？”
    “或者说, 我甚至不该记得自己是池予。”
    这些连环的逼问, 让陆濯致心口骤疼, 被利刃穿刺而过的疼痛感涨开在神经脉络中。
    池予也好不到哪里去。
    后知后觉的委屈感逐渐冒了出来, 被自己信任的主人亲自带着去格式化记忆，这让人无法接受。
    “陆濯致，不要总是逼我。”池予鼻头发酸, 强忍着不让泪水占据眼眶，他将头偏了过去，不愿再去看陆濯致。
    “小予, 我很抱歉，在海城的时候就计划好了这一切。”
    陆濯致在心中挣扎许久，还是决定不再隐瞒自己暗中筹谋许久的事情。
    “我知道汤司忱想在海城陷害我，我也知道你因为这件事情心力交瘁，提防至极，我是心甘情愿地喝下那杯被下了药的酒。”
    池予就算再笨，到了现在也该知道陆濯致的计划是什么。
    “所以你利用易感期再三逼问我，只是没想到没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之后你又联系了爱迪，再次在我身上实施了格式化。”池予抬起头，眼眸中全是哀戚。
    他用手背狠狠擦拭不争气滴落的泪水，很委屈地瞪着他。
    “陆濯致，你就不怕我真的忘记你了吗？”
    池予突然从床间爬起来，和陆濯致面对而立，即使有身高差距，他任旧高傲地抬起下巴，从不低人一等。
    “既然你敢真的带我去格式化，想必也是能够接受没有我的存在。”转过身，池予看着地面，“如你所愿，我离开。”
    拉开卧室的房门，池予头也不回地往一楼跑去。
    被抛弃的苦涩时时刻刻击溃着他的心理防线，令他无法思考，作为一个机器人，他能去哪里？
    身后，是陆濯致的冷哧声。
    “小予！宁愿离开你都不愿意告诉我真相是什么。”
    “你到底在怕什么！”
    池予被他的质问弄得脚步一滞，转过身也不甘示弱地回吼，“那你呢，你那么想知道真相，你又在怕什么！”
    两个人，一个人站在一楼客厅内抬头，一个站在二楼的挑高回廊走道上垂眸，互相回看着彼此。
    “别走。”陆濯致指了指一楼的小机器人，“我现在发出指令，机器人01号不准走。”
    池予这下是想抬腿都抬不动了，“陆濯致，我从来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陆濯致三两步跑下来，将机器人扛起来往沙发上一丢，也很是气愤。
    “你能不能听我说完？！”陆濯致很难得没有忍住情绪，朝他吼了过去。
    池予说，“行，我不走，我也没地可去，你不是早就知道吗，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陆濯致不想和他在这里争论无关紧要的对错。
    “池予，有一件事情你必须明白。”
    “不管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是怎么在这具机器人身体里的，我都不在乎，我想知道真相，是因为我想真正地认识你。”
    “就像你告诉我你的名字那天，我想知道池予是谁。”
    池予抬起猩红的眸子，用困惑的视线看着他，“知道又能有什么改变。”
    “我不可能从这具机器人身体里剥离出来，我永远无法用独立体和你见面。”
    陆濯致极其仔细地接收着池予话中袒露的任何一丝信息。
    “你和这具机器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对吗？”陆濯致问。
    池予有些发愣，他试探地伸了伸手，“你不会害怕吗？”
    陆濯致看到小予能够再次朝自己伸出手，心口酸胀难忍，只能用力地将那双小手包裹在掌心内。
    “你……”陆濯致的喉结有些发紧，“你其实和我一样都是人类，对吗？只是你的灵魂被困在了这具机器里。”
    池予倏地哑声了。
    他盯着自己的两只手，被陆濯致牵住的两只手，四肢有些僵硬。
    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想当没发生过实属不可能。
    陆濯致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存在，池予已经理由再去反驳这件事。
    “你真的想知道吗？”池予掀开鸦羽睫毛，一上一下地轻颤着。
    “想，告诉我吧。”陆濯致拍了拍他的后背，亲昵又宠溺，“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更好的认识你，我只想知道池予是谁。”
    在我生命中，你是最特殊的存在。
    “听说过穿越吗……”许久，池予发紧的嗓子终于能够将这句话说出来。
    “穿越……听说过。”陆濯致说，“只是没有证据能够证明真的有人穿越过。”
    “我……”池予顿了顿，还是有些紧张，“我就是穿越来的。”
    池予以为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陆濯致应该有很多话想问自己，他等了半天，只看到陆濯致微微颔首，用极其平淡地语气念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
    就这样？
    池予愣了，他抽出自己的双手，拍了拍陆濯致的手背，“就没了？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当然有想问的，只是那些不是最重要的，等以后你可以慢慢说给我听。”
    头顶被陆濯致轻柔地抚摸着，“小予，慢慢告诉我。”
    “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小予是谁，知道了这个答案，其他的一切我都不在乎。”
    我的小予……
    池予有些心空。
    不知为何，比刚刚好受多了的鼻头再次泛起酸意，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就开始往陆濯致的手背上砸去。
    “还是在怨我对你做了这些事？”陆濯致心疼地拂去池予眼尾止不住的泪水。
    池予一拳砸在了陆濯致的胸口上，力度不大。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自己一个人硬扛了好久，每天都担惊受怕，生怕被人发现了异样。”
    “你早该和我说的啊……这样我就有人能依靠了……”
    池予张嘴就想嚎啕大哭，结果被人用唇堵住了。
    这个吻不太美妙，咸涩的泪珠混合着憋闷的喘息，还有池予一下又一下砸着陆濯致后背的拳头。
    陆濯致只能用自己的怀抱，将池予按在怀中，用手帮他顺着气。
    “别害怕，我不会丢下你的。”陆濯致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的小予。”
    ……
    隔天夜晚。
    池予和陆濯致坐在阳台上，看着空中那轮弯月。
    池予的情绪已经稳定许多，陆濯致等着他能静静地和自己说一说他的世界。
    已经知道答案之后的陆濯致显得耐心十足，完全不急躁，看不出他多次使用计谋就为了知道池予到底是什么。
    池予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真能装啊。”
    陆濯致“嗯？”了一声，“怎么说。”
    “现在又不急了，到底是谁上蹿下跳地就为了知道我是谁？”
    被取笑了也不恼，陆濯致不疾不徐地说：“我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其他的细节，是让我更加了解你的途径，我很珍惜。”
    “你真的对穿越这个事情毫不怀疑？”池予再问。
    这次换成陆濯致轻笑一声。
    “连ai产生自我意识这个念头都有过，相比来说，穿越更加让人接受。”
    池予：“那你觉得我的存在是穿越好一点，还是ai产生自我意识更好一点？”
    “没区别，只要是你，我都不在意。”陆濯致看着他，眸色柔了些许。
    池予突然垂下了眸。
    是啊，管你是纸片人也好，还是黄粱一梦也罢，只要珍惜在一起的一分一秒，就足够了。
    有什么可值得在意的。
    “主人，说来咱俩也挺像的，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但是我比你幸运一点，我不算是孤儿，我还有姑父姑母，还有一些亲戚。”
    “小时候啊，我就轮着去这些亲戚家住个一段时间，大家对我都挺好的。”
    “那种好呢，我说不上来，就是客气的好。”
    池予把自己身下的凳子往陆濯致身边靠了靠，想汲取着他身上的热源。
    “等我长大之后，我可以自食其力了，才明白为什么大家对我都很客气。”
    “因为，我和他们终归不是一家人。”
    “姑父会因为自家儿子没考好，拿着扫帚追着他骂了一整条街。”
    “后来我就不想去打扰他们，他们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生活，人家没欠我们什么，我不该以亲情之名胁迫他们对我好。”
    “再之后，我就刻意不和他们来往了，渐渐变得孤漠。”
    “但我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孤单但不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