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因为迟迟打不到车, 许璟迎着风雪走了三公里才到医院，路湿地滑，又因为心情急迫, 他在雪地里面摔倒了好几次, 到医院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冻的失去了知觉。
    而后跌跌撞撞一路才找到抢救室，看到上面的灯还亮着时, 许璟高度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了些。
    此时走廊上正站着三个人, 一个是刚刚给他打电话的姜沛, 一个是沈临之，还有站在他边上的刘晓光。
    那个靠在窗户旁抽烟的男人在看见楼道口的许璟后, 脸色顿时变得阴鸷可怖，他灭了烟，冲上前后不由分说的往许璟脸上招呼了一拳, 声音冰冷森寒，“我早该带他出国，都是因为你, 是你害了他。”
    许璟被打的嘴角出血，脸颊瞬间肿了起来, 只是再高的自尊心也被这一路的风雪磨平，此刻许璟并没有还手，而是扶着墙站了起来，怔怔的看向沈临之, 问, “你说什么？”
    沈临之的反应会让所有看到这副画面的人都以为这就是位因为担心儿子而失去理智的好父亲。
    条件反射的愤怒甚至让沈临之自己都在那个瞬间这么觉得。
    可也仅仅只有他这么认为而已。
    姜沛跑了上来一把推开沈临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他妈在这演戏给谁看呢？装什么情深义重, 钟阿姨去世的时候你在哪？沈彦一个人处理后事的时候你在哪？他吃安眠药打算自杀的时候你又在哪？从头到尾最对不起沈彦的人是你，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别人！”
    在商业圈打拼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两道冷厉的眼神在空中碰撞，因为戳及最不愿面对的事，沈临之脸色铁青，已然动怒，可他自认绅士，秉持着不打女人的原则，最后还是甩手走向走廊另一头。
    姜沛转头，看见许璟身上穿的那件单薄的毛衣已经湿透，便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许璟身上，眼中闪过几分心疼，“他打疼你了吧，刚刚怎么不还手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许璟的喉咙被一路的寒风灌的生疼，此刻已然沙哑。
    姜沛眼神躲闪，有些欲言又止。
    许璟抓住了姜沛的手臂，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告诉我。”
    姜沛咬了咬牙，回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沈彦他，心脏有问题。”
    许璟猛地抬起眼睛。
    “他参加了市里的跆拳道锦标赛，打了整整三天，十场比赛。”
    仅存的那点侥幸在空气中蔓延，最后于沉寂中骤然崩塌，许璟的嘴唇在极力压抑着发抖，“然后呢。”
    “是急性心梗，他其实知道最后那场比赛的风险有多大，所以才会喊我去。”姜沛拿出一个被包装的极其精美的袋子，眼眶渐渐泛红，“这是他让我给你的，生日礼物。”
    许璟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很久，接过袋子的时候甚至连指尖都在颤抖。
    眼前的画面渐渐变得模糊，许璟喉结滚动着，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流至嘴角的眼泪，直至他尝到了咸湿苦涩的味道。
    而这时，一名护士匆匆忙忙跑了出来，喊道，“沈彦家属，沈彦家属在哪？”
    沈临之连忙走上前，说，“是我，我是他父亲。”
    “病人情况很不好，刚刚心脏出现停跳的情况，这是病危通知书，在上面签个字吧。”
    护士递上来一个文件，沈临之眼神黯了下去，最后沉沉的闭了闭眼睛，接了过来。
    刹那间，耳边所有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眼睛也像蒙上了一层灰雾，他拼了命想集中那飘渺的注意力，然而意识开始恍惚。许璟靠着墙壁上，大滴大滴滚烫的眼泪落下来，砸在了医院走廊的地板上，无尽的痛苦和绝望正在慢慢吞噬着他，他无法挣脱，仿佛要坠入无尽的黑暗中。
    而在这之前，他只求沈彦能活着，他在内心一遍又一遍的祈祷。
    沈彦，求你活下去。
    求你了……
    “医生，病人室颤了！”
    “除颤仪！200焦，离床！”
    “200焦，再来一次，离床！”
    “穿刺，准备植入支架。”
    ……
    手术持续了三个多小时，期间沈彦心脏多次停跳，其中有一次连医生都准备放弃走了出来，然而就在这时候，里面的人竟又奇迹般有了生命迹象。
    最后手术虽然成功，可沈彦仍然在icu里面昏迷不醒。
    沈临之叫人守在病房门口，许璟知道什么意思，就坐在走廊上一直等着。
    直到那晚沈临之再次来到医院，许璟眼眸动了动，站了起来，叫住了正要进去的沈临之，语气很轻，“我想看看他。”
    沈临之头也不回道，“不要再来找他。”
    许璟侧脸紧绷，说，“这是我和他的事。”
    沈临之脚步一顿，转身冷冷道，“你难道忘了他现在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许璟脊背僵硬，抬起那双血丝遍布的眼睛，声音轻缓，“我只需要十分钟。”
    对视片刻，沈临之不知想起什么，表情微微松动，最终让开了。
    在许璟心里，沈彦可以是在领奖台上的意气风发，可以是捉弄他后的开怀大笑，甚至可以是沉默不语，流泪哽咽的。
    但他不能接受这样的沈彦，不能接受沈彦就这样安静的躺在那，脸色苍白平静，像是睡着了，不能接受他身上插了那么多根管子，却没有任何反应。
    整个房间都是心脏检测仪的声音，像在进行生死之间的审判。
    许璟垂下眼眸，轻声道，“我说过我不想要那个赛车模型，谁允许你自作主张，你以为我会很感动吗。”
    "你又骗了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不是说要来车站接我么，不是说我许的愿望都会实现么，不是说永远陪在我身边……你答应过我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不喜欢你了。”
    许璟伸手想碰沈彦的脸，摸到的却是一节粗长的针管，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下，他抬起眼睛，发现了沈彦手臂上那块显眼的青色。
    许璟嘴唇颤抖，一点一点挽起沈彦的衣袖，那上面全是打拳击留下来的伤痕，触目惊心，却还只是他能看到的部分。
    沈临之一直在门口，听着里面传来一句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话，以及到后面难以自抑的哭声，他似乎无动于衷，连表情也没有变化，可十分钟早已过去，他却依然没有进去打断。
    许璟从里面走出来，整个人似乎更颓丧了些。
    “我会带他出国治疗。”沈临之平静道。
    许璟脚步一停，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头低了下去，连向来挺直的脊背也像是被什么压弯了。正当沈临之以为许璟要说些什么时，却发现对方连头也没有回，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
    他走得很慢，也很安静。
    半晌，沈临之正要让刘晓光去办出院手续，却听见耳边传来“嘭”的一声。
    他抬头，看见走廊尽头的人像是失去了支撑，就这样直直的倒了下去。
    ·
    许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五岁那年因为长蛀牙被秦欣断绝了一切甜食来源，他气冲冲的回房间闹绝食，直到那晚秦言来房间看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串糖葫芦，他笑的很开心，扬言长大第一件事就是娶小姨。
    六岁那年为了跟失言的秦欣赌气，趁老师不注意偷偷跑出幼儿园，却碰到了那个坐在阶梯上偷偷哭泣的男生，借着月光，他看清了男生的模样，他想跟他交朋友，于是送出了自己最珍爱的赛车模型。
    八岁那年许怀扬和秦欣带他去游乐园，他在街上看见一个男人抬手打了身边女人的脸，而他们边上站着的男孩双拳紧握，脸色冷沉，他印象中从未见过这个男孩，却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十四岁那年他被严哲拉去看了场单人篮球赛，颁奖的时候他看见第一名的男生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挺拔修长的背影，引得全场唏嘘不已。
    十六岁那年，他被关在家门外，抬头对上了一双冷漠的眼睛。
    于是在那个瞬间，那些黑白的画面一击即碎，他的世界变成了明亮而潮湿的蓝色。
    海风缱绻的贴上他的皮肤，在浪潮声中，他听见身后传来了声音。
    “同桌。”
    他瞬间回了头，看见那个少年穿着蓝白衬衫，单手插兜，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我带你去赶海！”他听见自己的欣喜的声音。
    在海鸥与风的旋律下，他拉着那只手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前奔跑，无数细碎的金屑洒在他们交缠的指尖。
    然而掌心传来的温度越来越低，他再次回头，却发现少年早已不见。
    潮汐破碎，天开始灰蒙蒙的压向海面，海鸥传来阵阵哀鸣，梦中的一切开始坍塌，海浪卷裹成漩涡疯狂翻腾，巨大的窒息感扑面而来，他开始挣扎，然而无济于事，他只能不断下沉、陷落。